乔秋秋

I’m just a rebel for kinks now♪

[舅舅局] Niño Perdido

大家新年快乐,一则魔幻现实的舅舅局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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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至少他是这么叫自己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鬼。他有一双机灵的蓝眼睛和漂亮的黑卷发,没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总在街上流窜。报童、牛奶工、帮佣,拿破仑什么都干过。小家伙有女孩儿里都罕见的灵巧双手,轻快又精准,对于路人的口袋是如此,对于店家的门锁更是如此。但穿着浆过的白衬衫与背带短裤走在上城区的时候,他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蓝血小鬼,同样没人知道那副贵族做派从何而来。


“只有我妈妈叫我拿破仑,”他总这么说,重复几率之高几近于掩盖某种谎言,只有自己才明白其中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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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临近平安夜的晚上,街上下了层薄雪,没多少人踩过去,只能看见两道歪歪扭扭延伸而去的小脚印。

拿破仑已经踩好了点,他在这儿徘徊了好几天,今晚就要溜进这家古董店。油画、上发条的八音盒、琉璃水晶灯,一切漂亮得如同童话——不,这种东西连童话书都不会提及。


当然,拿破仑那时候也只是个年龄刚变成两位数的小鬼头,他偷过小摊上的苹果和面包、顺走过服装店一顶绑着羽毛的圆帽,像个偏爱闪光的喜鹊悄悄将自己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但对于玻璃门上烫着金色字母的古董店来说,他经验为零。

夜色已深,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正被惊吓盒里弹出的发条小丑吓得面色煞白,捂着嘴伏在一张雕花圆几下面,听着落地钟在一片静谧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密西西比、密西西比、密西西比……*”热烘烘的呼吸被吹回脸颊,他试着用数山羊般的方法试着让心脏归位,另一边胳膊塞在腋下,手心里紧攥着一只皮革表带的手表——他一直想要一只手表,就像坐在高档轿车里的先生们那样,每次握住方向盘都会有意无意地拽高自己的袖口。


不知数过多少条密西西比河之后,周遭完全安静了下来。小拿破仑探头探脑地挺直身子,玻璃橱窗外的大街空无一人。他将浸了手汗的战利品慢慢地掏出来。

嚓咚。

下一秒,金属相撞的尖锐鸣声就炸在耳边,拿破仑甚至没能看清表盘上的读数,不知名的力量便挑着后领拎麻袋般将他甩向地面。小家伙吃痛地闷哼一声,在厚绒地毯上连滚带爬,抱着脑袋刚想起身便被尖锐的佩剑戳在了鼻尖。

拿破仑仰起头,模糊间指向自己的是一整套中世纪的武士铠甲,他罕见地感到了恐惧。

“你怀里的那只表,你不能拿走。”铠甲下的声音闷闷说道。

小家伙一言不发,双臂死死抱在胸前,蓝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

铠甲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意识到对方不打算搭话,便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一个人来的?”

“我是独行侠(Lone Ranger)*。”

“你是独行侠?”那个声音带了些嘲弄的意味,但似乎被幼稚的回话方式逗笑了,“你只是一个人(Solo). 把这当做你的滑铁卢吧,小先生。”


临近午夜,街上的动静更少了,以至于武士突然转身咔嚓咔嚓地走向房间的角落时,小男孩儿惊魂未定地以为自己可以就此逃脱。但很快,那圈闪着金属色泽的轮廓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行动比听起来敏捷了太多。

“这只手表必须留在店里,”什么东西递了过来,拿破仑下意识一把抓住,摸到他软绵绵的,“作为交换,这个给你。”

他手里正抓着一只玩具熊,通体纯白、摸起来很软——至少不是寻常玩具店能有的成色。拿破仑动了动手腕,那只小熊便跟着挥舞四肢,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雪开始下大了,平安夜的钟声响彻整个小城。


“平安夜快乐,拿破仑·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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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今年十二岁,但拿破仑失眠。

他经常盯着掉了一块墙皮的天花板整夜整夜地发呆。家里的台灯坏了,他模仿着时下热门的玩具把灯罩剪出大大小小的窟窿,拧灯泡的地方塞上一根小蜡烛。豆大的火苗舔着烛芯,暖色调的光线从不规则的缝隙间挤出,整间卧室便洋洋洒洒地布满了橙色的星星。


这天晚上有点冷,拿破仑大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下面,透过被遮挡的视野昏昏沉沉地看那片人造星空,这本可以是无数个寻常夜晚中的某一夜——半睡半醒之间,西北角的星星动了动,很快又是一下。


拿破仑睁开眼睛,感觉暴露在空气里的鼻梁有点冷。他说不清现在是几点了,但屋外黑沉沉的,蜡烛燃得还剩下小半截。

相伴而生的窸窣声让床上的小家伙彻底清醒过来,一明一灭的星星转为静止,但他右边的一颗很快消失在了墙壁上。他屏息凝神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向床尾看去,却只发现了一团毛绒绒的轮廓——这是他从古董店带出来的小熊。

白色的玩具熊摇摇晃晃站在单人床的支架上,纵身一跃时正好遮住了一颗星星的光束,地板上落下一声轻柔的噗响。


小白熊只在他入睡时活动,多数时候绕在床边走来走去,盯着(拿破仑偷来的)黑白格棋盘发呆。机会不多,他警惕得很,但拿破仑时不时会找到机会将脸埋在枕头和被子之间,从昏暗的视线死角里偷偷地眯起眼睛打量他,像极了等待圣诞老人钻出烟囱的小朋友。


说真的,拿破仑根本不介意自己有了只会蹦会跳的玩具,他偷偷把守这个秘密,甚至溜去图书馆翻遍了整个童话专区,但没有找到一篇与白色的熊有关的故事。

直到一天凌晨,小熊怒气冲冲地和一只枕头较上了劲。他一门心思地把那个棉质的出气筒挠得噗噗作响,终于一次用力过猛、早就洗旧了的布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从扯开的缝隙里裂出的羽毛飞了满屋满天。

小熊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拿破仑正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样挪不开眼,两人都被互相抓了个人赃俱获。

“你为什么没睡觉?”白熊恶人先告状,声音嗡嗡的,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而拿破仑还愣着,“为什么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你还知道爱丽丝!”小家伙几乎在尖叫了,“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吗,毛毛虫还是柴郡猫?”

站直了也没椅子腿高的白熊拧着眉头,看上去打算把拿破仑也当枕头挠一顿。“我也是读书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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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小熊不仅读童话,他把自己也活成了童话。那是一片建立在冰雪与寒风的遥远国度,他的子民有冰凌雕成的船只,雪花堆叠出的钟楼,苔原的夜晚会盛开蓝色的花。如果不是故事书里必定会出现的邪恶女巫来搅局,那么一国之母本不会沦为风月场的名媛,受尽宠爱的独子更不会变成孩童手里随意摆弄的玩具。

“不,这一点都不童话!”尚且年幼的拿破仑一时半会还没法接受现实的残酷,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就差没多耙几把自己的卷发,“国王得罪了女巫这事我能理解,睡美人就是这样的——为什么国家会整个消失?你妈妈还……”

“睡美人是公主。”小白熊坐在他对面,短短的爪子搭在腿上,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想学着拿破仑抱起膝盖,三秒后干脆利落地放弃,“而我是王子,不会有人来救王子的。”

“停,停停停!”这阵势仿佛要开一场辩论会,拿破仑脑筋急转,很快伸出一根食指列出了自己例证,“青蛙王子!”

“需要公主的吻。”对面回得也很快,“也不会有公主来救国家都没有了的王子的。”

“不是说真爱之吻就可以吗!”太阳升起前几个小时里,拿破仑孜孜不倦地往那只小熊身上印了不下一百个吻,最后以结结实实糊在脸上的一熊掌终结了这场闹剧。


“所以说,有办法把你变回原样吗?”用尽浑身解数的男孩子终于舍得老实坐下了。

“只有一句话,”小熊被他放在餐桌对面的椅子上,蔫头耷脑的样子有些可爱,“女巫说,’让时间走下去’。”

“让时间走下去。”拿破仑重复,然后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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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的整个夏天都在集市上度过。他挤在快活又吵闹的人群中,去这家当帮工,去那家顺两只桃子,熟过头的果肉水汪汪地包在覆盖绒毛的果皮下,一紧张就捏得满手又黏又甜,店家笑着骂他小贼,临收摊前又用牛皮纸裹半只面包丢过去。他晒黑了不少,但没有生雀斑,第二年冬天来临前又恢复了奶白的肤色。

他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再去上城区,更别提那家古董店。要不是帮一位腿脚不便的家庭教师送信,他根本不会路过这里。

古董店还是老样子,玻璃橱窗、老式的烫金字,门口支着圆拱形的挡雨棚。拿破仑张望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站立在门厅的武士盔甲在机械钟声中沉默地握着一把佩剑。

于是再一次的,拿破仑绕去了角落的小圆几那里,他一年前看中的手表正好端端地放在那儿。

“小先生,你看上这块表了?”店主慢吞吞走过来时,小鬼头差点七魄飞了仨,扭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蓄胡须的老人,戴着副看起来很精明的眼镜。

“这是块老表,早在好多年前就彻底停了。”店主感叹般捧起皮表带,“但我们这儿没人会修,连后壳都不知道怎么打开。据说是枚苏维埃的手表,当年的物件就是精细啊。”

“苏维埃?”拿破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也早就不存在啦,’轰’的一下,什么都没了。”老人将手表翻过来,露出刻在背后的一行外文,“你听着,’寒冰与风暴淬炼出我们的战士’,这种句子多漂亮。可惜,太可惜了。”

拿破仑又把手表拿过去翻着看,有些惊讶于自己从来没发现这是只坏表。它的秒针一颤一颤地发着抖,却没法往前迈出一步。

“它值多少钱?”他问。

店主挑了挑眉毛,像是惊讶于这种东西竟然有买家。“三个银币。”他最后说,“你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去买只运作正常的手表。”


拿破仑敲碎了自己储蓄罐,开始频繁出入于报刊亭、牛奶店和糕点作坊。他把自己正在攒钱的事情告诉了在家散步的小白熊,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第二天起床时,拿破仑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只纸叠的小鸟,折边笨笨的、许多地方没有对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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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终于凑够三个银币的闲钱时,已经是冬末了。他领完工钱便踩着面包房打烊的点窜了出去,对身后老板娘呵斥他回来收拾善后的骂声充耳不闻。古董店没有挂营业的牌子,但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店主不在。

“没人在这儿。”拿破仑还想东张西望地转一圈,门边的武士闷闷地说话了。

“我要买那只手表。”这次他的口袋里装着真金白银,连当面对质的胆子都壮了不少。

“让时间走下去,是吗?”这一回轮到武士沉默了很久,“他和你讲了那个故事。”

“是的。”

“王后成为大臣的舞女,王子变成玩具熊的那个?”

“没错。”

“那他有说过国王去了哪里吗?”武士又问,拿破仑愣住了。他一直在想怎么救王子,却从没思考过这个。

“过去都是假的。”武士放下了自己的佩剑,每踏出一步就会与地面刮擦出哐当的声响,最后将那只手表放在了黑发男孩的手里,“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他东西。”

“不需要付钱了吗?”拿破仑冲他喊,武士走回自己的位置,举着佩剑再无声响。


拿破仑是一路狂奔回家的。半路时那枚手表便开始咔哒地走动起来,齿轮摩擦响得如同撞击肋骨的心跳,一震一震地敲击紧捏着它的手掌。

但是小白熊不在家。


桌上的黑白棋盘零散地摆了几只棋子,纸叠小鸟还留在枕边。拿破仑把空荡荡的家翻了个遍,从桌底到床头一处都没有放过,但是小熊的确不在了。

拿破仑捏着手表站在街口,感觉心里空空的。

夕阳开始西斜,光秃的枝头冒出颜色极浅的绿芽,有路过的摊贩认出了拿破仑,打趣着搡他。“小家伙,这是又去光顾哪家店了?”他们一边说,一边从盖上篷布的摊子下摸出一两个剩下的水果,塞进拿破仑的怀里。

“就快开春了,到时候再来我们这儿帮忙啊。”


拿破仑再也没见过那只白熊,但他一直将手表随身保管,妥帖地放在行李箱的内侧夹层。

直到他参军,直到他入狱,直到他被保释。他见过世界各地的古董店,甚至其中最顶尖的那一类。他运用职位之便触摸过从古至今的艺术品,如此清晰、如此精致,他抚着油画凹凸的笔触,华服上一针一线的刺绣,却再也没有看见一只做工细巧的白色玩具熊。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许多年后,拿破仑才知道那句话是马尔克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

说实话?其实拿破仑根本没有找到伊利亚的手表。他只是将童年时从古董店顺出来的东西来了场狸猫换太子,所幸苏联热衷集体主义,同一个批次的物件不会出现太多差别。伊利亚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来喝一杯吧。”拿破仑将足以逆转全球局势的磁盘扔进火堆里,给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慷慨的两指深。

罗马的天气很好,枝头叶片油绿、阳光灿烂,离传说里的冰封之地很远。



FIN.


*密西西比(Mississippi):数一下是一秒,很多人用这种方式估算时间。

*独行侠:锤才是演过独行侠的那个人……没什么深刻用意,就当是我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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