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秋秋

I’m just a rebel for kinks now♪

[好兆头]Bang Bang Bong 邦邦嘭 (上)

· 反转设定, 天使! 克鲁利 & 恶魔! 亚茨拉菲尔

· 不好笑不要钱,真的。

· 恶魔亚茨借用的是《吸引法则》里辛老师的扮相。

下篇在这里

BBB余量通贩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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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全没想到这个系列会收获这么多配图,感谢每一位读者,感谢你们能喜欢,感激各位神仙老师的厚爱!!!!

耀灵老师:【1】【2】【3】【4】【5】

MUSH老师:【1】【2】

Lancelot老师:【1】【2】

虾老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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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KILL THE DJ 杀了那个唱歌的 分级:T

Rumble Rumble Roll 轰轰隆 分级:T

Drip Drip Drop 滴滴答 分级:E

In Their Finery 衣冠禽兽 分级:E

一小段视频剪辑:I Like it Hea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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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觉得,”亚茨拉菲尔最后说,“这反而让我有点像个天使,而你是恶魔。”

“那你得先把脸洗干净。”克鲁利说,不置可否地看着矮他半头的男人。

亚茨拉菲尔,堕天使,中等个头,一双清澈如初化春水的圆眼睛,可爱又顽皮的翘鼻头,永远微笑的粉色嘴唇。每一位遇见他的人都会被上帝的手笔震慑,继而为撒旦的创造力屈服,巨大的疑惑占据了他们的心灵:


“基督在上,这孩子对自己的脸做了什么啊????”


毕竟在世俗的观念里,这样的长相不该配上仿佛被漂过八十次的头发,奇形怪状的领结,彩条与波点分庭抗礼的衬衫和机车外套。更别提那两圈粗黑眼线,风吹雨打,人在线在。

“你对我的眼线有什么意见。”亚茨见怪不怪地扛住了正派人无声的谴责,“我下次还要涂口红,然后和你手挽手逛香榭丽舍。”

只要恶魔设法把着装思路调整到二十世纪,它总会落向罗伯特·史密斯。克鲁利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由衷地怀念起五十年代以前的世界。那时,眼线膏还没在法国发明。

 

“你对我的植物做了什么?”几千年来惨痛的经验告诉他,一旦被亚茨的思路诓进去,恐怕今晚就得在红磨坊看大腿舞,而两人都会错过道林府的面试,不可言喻计划的干预计划最终被扼杀在襁褓中,没有保姆,没有园丁。

“哦,这个吗?我打算先用你的植物先练练手。”亚茨拉菲尔整理着斗篷上的系绳。他穿了一套本该符合卧底身份的麻布衣,但只让这位卷发男人看起来更像是要去试镜朋克版《霍比特人》,而非一位广义认知观里的花匠,“我对它们甜言蜜语,结果就……哦,有点把它们宠坏了。”

亚茨抬起头,这个角度总是显得他面颊圆润、下巴翘尖。他迎着窗间透出的晨光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小心刚从拉斐尔·桑西的油画里溜达了出来。混球,他故意的。

“快,你的职责不是将世间万物带回正轨吗?”

“我?”克鲁利抬起一边眉毛。这位天使裹在一条玛丽·波平斯风格的高腰伞裙里,配上削尖的脸颊显得冷酷又讽刺,“我擅长物理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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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得从十一年前一个命中注定的夜晚说起,它从创世初期就被恶魔与天使们心心念念地勾在了日历上,但亚茨拉菲尔完全忘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地狱认为他的脑子在堕天时丢在了天堂,天堂则认为他的脑子还是放在地狱用比较好,好心办坏事,欢声笑语中打出大失败。臭名昭著的伦敦千禧巨蛋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起因只因为亚茨在潜入规划室时打了个喷嚏,本该填成人工湖的图纸被颠了个,阴差阳错变成一颗倾吞十亿英镑的大贝壳。

这个杰作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依旧被指责为劳民伤财的应景性建筑,甚至扣上了“分裂国家”的大帽子。

这为他赢得了一次表彰。

“放心,尽管交给亚茨拉菲尔,没有什么是他搞不砸的”从此成为这位地狱大红人的宣传语。

 

地狱公爵哈斯塔与利古尔一番好找,终于在一家地下酒吧逮住了小个子恶魔,当时的他躲在吧台的高脚椅下(这家伙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见了鬼了),手里还抱着一把掉了漆的电吉他。

“哦不行,真的不行。我还没准备好,这太快了……”他泫然欲泣,盯着那只藤编篮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某种意义上,这还真的没说错。

“你在上了那个姑娘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天呢?既然孩子都给你送来了,那就好好养吧,别一天天的在外面瞎混了。”酒吧老板趴在桌上往下看他,语重心长,亚茨脸都绿了。

“无知的凡人,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撒旦之种!”利古尔大喝一声。

“不得无礼,不然下地狱后有你好受的!”哈斯塔接茬。

老板开始拿牙签剔指甲里的污垢,这种中二病晚期他每周能看见大半打,就算是撒旦本尊亲临小店,他的眼皮也不会动一下。

“那什么,家庭纠纷要打架的话出去打。”他冷酷地说。

 

五十五分钟零八秒后,克鲁利正以一百一十英里的时速,行驶在伦敦斯劳区以东,目的地是地方警察局。

他身上没有什么天使特征,至少从经典定义来看是这样的。没光圈也没翅膀。诚然,他正在听一盘《恩雅精选辑》,但这算不上过硬的证据,因为任何磁带放在车里超过两星期,都会变形成《恩雅精选辑》。甚至连他脑袋里现在都没转什么特别善良的念头。

因为他正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你无数次的走进我的梦乡

    你将我高高举起 高高举起

    在漫长的时光中你指引着我

    所以我脚下的路途变得清晰

布伦登‧尤里*低吟浅唱,半个月前那还是一盘PATD的碟(亚茨送他的,当然)。克鲁利抬手把它关了,打算在引擎声中静静感受怒气。

克鲁利有一头火焰般的金红色长发,在头顶扎了个半丸子头,一副漂亮的颧骨和对男人而言也过薄了的嘴唇。他总穿浅色的三件套,衣冠禽兽标配的金丝边眼镜,长裤永远有崭新的折痕,价格不菲的袖扣向四面八方辐射着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

这也是为什么当值警官在看见他时,下巴差点落到了地上。他已经做好了拘留室里那个小混混叫来更多小混混的局面,却没想到来的是位了不起的盖茨比。

“他又惹什么乱子了?”克鲁利掏出皮夹,开始数钱。

“这是保释单。”警官毕恭毕敬双手呈上,“他涉嫌拐卖儿童。”

“…拐卖儿童?”

“这孩子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亚茨可怜巴巴地揉眼睛,眼线都糊了。

“你看,他自己都承认了。一个人黑灯瞎火提着婴儿篮在街上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快如实招来,你要把他带去哪儿?”

“圣、圣贝……”

“果然,罪大恶极的家伙!我会盯着你的,再敢有一点小偷小摸,你就等着进监狱吧!”警官根本没等他说完就劈头盖脸一通骂,然后彬彬有礼地将收据递给克鲁利,“这是给您的。”

“警方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去哪里?”天使全程盯着放在墙角的篮子,一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哈,我们已经做过功课了。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座修道院,修女们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直到被亲生父母领走。”

亚茨拉菲尔发出一声被踩了尾巴的奶猫般的哀嚎,像是对“父母”的字眼感到万分痛苦。

“我能知道名字吗?”克鲁利问。那个孩子开始哭了,那是一种新生儿才会发出的声响。高亢,古老,无词,抑扬顿挫,百转千回。

“圣贝利尔唠叨修会。”那个男人骄傲地宣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不,如果你身边正站着一只名叫亚茨拉菲尔的卷发生物,你就永远不能说这句话。

 

 

*Panic! At The Disco的主唱。

 

****

 “考虑一下。”克鲁利交叉双手,棱角分明的脸庞被接触不太好的白炽灯照得忽明忽暗,表情分明在说“要是敢摇头我就超度你”。

他们正坐在亚茨拉菲尔音像店的里间库房,面前的桌上堆满酒瓶,没有盖子的糖罐几乎见底了。克鲁利左手边的那架全是丰乳肥臀,右手边的那架全是嘶吼的黑眼圈男人,地上还有好几个纸箱,只用黄色便条贴了“轻拿轻放”(他们正坐在其中两个上)。

在人类的认知里,亚茨拉菲尔是个碟片零售商,此处特指各类盗版碟片,演唱会偷录,禁片复刻。

但如果有机会自我介绍,他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个“文明的盗火者”。他享受这个,镜头前的人类总是很有趣,还能给工作提供灵感。

只要顾客有需求,没有他找不到的资源,为此也没少进局子(猜猜每次都是谁把他捞出来)。某几张来路不明的片子贴有“军情六处收缴”的封条,还有不少的封面上沁了颜色可疑的喷溅状痕迹。总之,这家音像店的光线很暗,你也千万不要看得太清楚。

 

“你当然是文明的盗火者,你都把火焰剑给了亚当和夏娃,普罗米修斯也不过如此。”克鲁利评价。

那时候的亚茨拉菲尔还是伊甸园的东门守卫,一身白袍,举着火焰剑的样子圣洁不可侵犯。掐头去尾取其精华,故事的结尾对亚茨来说其实不算特别痛苦,除了栽进硫磺池的那一下让他狠狠呛了几口。

名义上来说,他是因为将公家物品送给人类而堕天的,但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蔑视权威、玩忽职守、公然抗命,以及……贪吃。

他咬了一口苹果。

你没听错。

他不仅咬了一口苹果,觉得这味道真不错,还在下午茶时间分享给了夏娃。

撒旦化身的毒蛇看见这一幕时整个傻了,当时就觉得这个崽真是地狱的好苗子,必须交给组织好好栽培,就差没去天堂抢人了。

“我们的王的原话是‘只要你好好干,以后就能给我儿子当教父’。”别西卜面无表情地在入职仪式上告诉亚茨,“别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啊。”

 

镜头转回苏活区的地下音像店。亚茨拉菲尔刚放下手里的啤酒,打算去拆克鲁利给他带来的小纸袋。里面装了两只杯子蛋糕,一只海盐南瓜奶油,一只枫糖培根,整个伦敦城只有一家店铺会卖这种奇怪的口味,而且往往是以整蛊为目的卖出去的。

据市场调研的不完全统计,这一系列的忠实顾客只有亚茨拉菲尔,而且他会用切实的营业额来确保店家不会放弃这些口味。

恶魔嗜甜,但喜欢上的东西总带着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混乱,例如他喝黑啤要加黄砂糖,吃寿司要蘸泰式甜辣酱,披萨饼会点抹巧克力酱的甜品款。甜蜜,诡异,在无害的程度上可怕得毛骨悚然,这恰恰是他带给普通人的感受。

所以多数时候,克鲁利会选择在餐桌上什么都不吃,并对额角冒冷汗的侍者吩咐:“谢谢,我要一杯咖啡就好。不要奶,不要糖。”

 

“哦,你给我带了杯子蛋糕!”亚茨兴致勃勃地拆着包装,但被克鲁利一巴掌盖在了盒子上。

“你先考虑一下。”天使说。

“这是贿赂吗?”恶魔跃跃欲试,“我准备好了,我接受贿赂,快冲着我来。”

“天使不贿赂,这是互惠互利的友好交流。”克鲁利对答如流,“这句话翻译过来是‘你不答应我,你就别想吃蛋糕’。”

“我答应你。”亚茨想都没想就把他的手拍开,继续拆包装。

“……我还什么都没说?”

“反正我答应了。”

“行,那你把蛋糕带着,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

“你要酒驾吗?太邪恶啦,我喜欢。”

 

****

他们的目的地是圣贝利尔唠叨修会。那本该是十一年前的目的地,但因为种种巧合,他俩连它的后院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可不仅仅是充当快递员的亚茨拉菲尔半道拐进了局子,更是因为天使的引诱…教唆——劝说

克鲁利将亚茨从看守所领出来,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的阴影中,占了整整一股道。他不希望有人看见,所以没人看见,更不会有别的车经过。

他俩一同坐进去,天使没急着踩油门,将音响先打开。恶魔则把自己团起来,厚底靴在真皮座椅上蹭了两个灰灰的印子,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只镜子和一只眼线笔,摸着黑开始补妆。

两人享受了一会儿风波后的宁静。

“可以肯定的是,这偏离了预计中的伟大计划。”天使挑起话头。

“警察还是会将孩子送到指定地点,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恶魔用熊猫眼盯着他,黑洞中间有两颗眼睛眨呀眨,“如果现在开车过去,我们还赶得上。”

克鲁利沉默了一会儿,反而将车子熄火,拉高了手刹。

“我反倒觉得这是个转机,一个有可能做出改变的机会。”

“改变?”

“我不能违章,分配任务的自由度很小。但如果你把事情搞砸了,似乎是理所当然。”克鲁利的手指搭在另一边的手肘里,纤长的指尖随着单词一点一点,“如果你能故意做错事……”

“我的上司会认为我又犯迷糊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亚茨接话,打了个冷战,“不行,这次不行。他们要是知道我弄丢了敌基督,一定会把我添进地狱火里当柴烧。”

“如果不知道呢?”一辆警用车从警局后方绕出来,平稳而安静地驶进夜色中,没有人类猜得到里面正载着他们的未来。

“别想诱惑我。”亚茨拉菲尔惨兮兮地说,“那应该是我的工作。”

“我在为你减轻工作量。想想这个可能性,如果伟大计划里并不包括哈米吉多顿?”天使的语气像在向一个六岁小孩解释为什么不可以把泡泡糖吞下去。他停了片刻,又提起话头,“地狱没有品位。”

“我头疼……”

“甚至没有一家杯子蛋糕店。”

恶魔脸上的痛苦神色瞬间加深了一个度。

“地下酒吧,非法碟片,掺了大麻的烟叶更是想都别想。”

“停,停!”他捂着脑袋,“这是魔王撒旦的计划,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夏娃对善恶树的果子视而不见是上帝的计划,人类不该吃上面的苹果,结果呢?”克鲁利露出狡黠的神情,即使这样也不会在这张脸上感到违和,只会让人感到他是个格外狡黠的正人君子,“如果我说错了还请纠正。你就不敢保证,破坏这个计划肯定不是伟大计划的一部分。”

亚茨拉菲尔犹豫了。“说的也是。”

“地狱可是特意把篮子交给了你。特意交给了你。”

“他们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圆眼睛里开始闪烁起明亮的光点。

“正是这样。”天使顺水推舟。

“我开始明白了……如果我搞砸了这件事,伟大计划就会泡汤,但这正是整个计划不可言喻的所在之处。我说得对吗?”

“对,对。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搞破坏。因为,如果我想的没错,”克鲁利急切地说,“诞生只是开始,养育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施加影响。要不然这孩子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他迟疑道,“至少跟原本的计划不一样。”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亚茨指着已经开上大路的警车,红蓝相间的灯光正在渐行渐远,“它的目的地肯定是圣贝利尔唠叨修会。”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美国大使馆文化专员的妻子会在今晚生下一个金发男童,修女们负责将孩子与敌基督掉包。”

 

克鲁利打了个响指。

几百里之外,还有两周才到预产期的迪尔德丽·扬夫人尖叫起来,她突然感到腹痛难忍。

“快点去开车!”她哭喊,“羊水好像提前破了!”

 

“解决了。”克鲁利放下小臂,双手重新搭回方向盘。车子自觉地打着了自己,缓缓从阴影中开出,驶往警车的反方向。伦敦美好的夜生活正等着他们。

“太棒了,亲爱的。我就知道总能指望你。”亚茨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去我那里?冰箱里新镇了一箱啤酒。”

“不要黑啤。”克鲁利说,然后踩下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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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丝玛被车撞了。

确切的说,车撞树上了,她撞车上了。

她早在四百米前就看见了这辆老爷车,奶油色的劳斯莱斯,线条流畅端正得属于上个世纪,把笔直的路跑成了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野花不要采。只凭最后那一点,你就不可能把注意力从它身上移开。

听得像她真的躲得开似的。在这个万里无云的夜晚,她被撞得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苍白的月光照耀着乡间小路,由排水管做骨架的老式自行车扭成了一只不可思议的莫比乌斯环,前轮消失在车把手之间,后轮负隅顽抗着转了大半圈,最后泄气地停了下来。

“救命啊,”安娜丝玛头晕眼花地哼哼,躺在路边的沟里没法动弹,“我的腿好像断了。”

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服,属于那种“只要弄脏一点干洗店的账单就会让你头痛”的面料。但他根本不在意,单膝跪在碎石地上将她扶了起来。

“不,你没骨折,一切都很好。”他说,听起来更像是个声明而非愿望,同时安娜丝玛奇迹般地得以双脚踩地,自我感觉从没这么良好过。

白马王子,难道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目光相触的一瞬间,那种头晕目眩心跳加速的感觉又回来了,但现在绝不是因为骨裂,是因为少女情怀。这是否是预言来早了一步,她心想,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与车里的男人,在这命定的夜晚,艾格尼斯·风子也不是完全准确啊。

她曾发自内心地希望见到一位身材高大、头发乌黑、相貌英俊的男子。他虽瘦了点,但绝对不赖。

“亲爱的,你那边怎么样了?”哦,安娜丝玛可没在期待这个声音。

她抬起头,看见男人的肩后冒出大半个贼溜溜的脑袋,那头白毛如同一团炸开的雾,直晃得她眼睛疼。

“嗨,我的自行车。”她找了个由头抱怨,“你们看看对我的自行车做了什么。”

“抱歉,你说什么?”毛绒脑袋问。

“我的自行车。它都弯成了……”

“这些老物件抗击打能力超级强,无论自行车还是汽车都是这样。”这个男人总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欢欣鼓舞,让安娜丝玛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刚嗑了什么。他把自行车还给她,前轮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圆得好像地狱九环中的一环。

安娜丝玛盯着它。

 

安娜丝玛又看向承受了一次撞击的老树,还有他们开来的车。

她非常确定那辆劳斯莱斯本处于濒临报废的边缘,皱成一团的引擎盖两分钟前还在冒青烟,车体布满又深又长的划痕。

现在的老爷车正停在月光下,车体依旧是温润的奶油色,连针尖大小的凹陷都看不见,新得就像他妈的刚出厂一样。

持续不懈冒着的粉红泡泡啪嚓一声破灭了,她打了个冷战,瞬间冷静下来。丢失的滤镜让安娜丝玛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很多她在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细节。

比方说,两人仿佛处于极点两端的穿着打扮,穿皮夹克的那位绝对负担不起这种价钱的车,但另一人看起来像是足有一车库同种类型的车。

比方说,高个男人过于冷漠的表情,矮个男人过于甜美的长相。

比方说,其中一人西装革履但领结歪斜,皮带铜扣歪去一边;另一人嘴唇红润得仿佛是肿了——直到这时,安娜丝玛才正眼瞧了瞧他。

后者身上有股气质,让你确认他从事文艺工作,演员,歌手,放荡不羁的诗人。不过这种气质同时还压低声音补充道,是常常在傍晚街灯下游荡的那种艺术工作者。

这一刻,安娜丝玛的少女心彻底灰飞烟灭。

 

“我想我肯定是撞到了头。”女孩说。

 

****

克鲁利在晨光中驶回苏活区,它平滑而优雅地减速,但以无比凄厉的刹车声作为终结。音像店前的窄路上画着禁止停车的双黄线,劳斯莱斯一阵猛打方向,一只轮子还骑上了路牙。

“注意看路。”亚茨拉菲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提醒,快乐得像个刚坐完过山车的孩子。他想让车撞上一只野猫,但却错过了,还让野猫发出了和刹车一样凄惨的尖叫。

“只要你别再把我的腿、以及腿中间的部位当作手刹。”天使嘶了一声,“今天已经出过一次车祸了。”

“起码这一晚是有收获的。”恶魔依旧轻松愉快地绞着手,尾指上的黑铁戒指闪闪发光。留在那间修道院里的最后一位修女,玛丽,连她也不记得是谁领走了敌基督。这个孩子彻底遗失了。

“除了把修道院旧址变成了会二十四小时播放死亡重金属的修道院旧址。”克鲁利挂到倒车档,再重新向前开,强迫症发作想要与马路平行,黄线恭敬地绕开了轮胎,“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想办个疗养院。”

“你这么想?”亚茨看着倒后镜胡乱指挥,黄线变成了颇有野兽派风格的一团乱麻,“那里的生意会加倍,你记住我这句话。没有老人家喜欢‘我们是来给你送终’的养老院气氛,只要她打对牌,请个靠谱的策划人,人们会排长队的。”恶魔拍开收音机,恩雅的甜美歌喉缓缓流淌。

如果不免一死 我们要活到爆炸

我们的欢笑愚弄了 死神和光阴*

亚茨憨厚一笑,知道这次是一张音乐剧精选被劳斯莱斯同化了。效果真不赖。

“你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克鲁利叹着气问他。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搞砸也是?”

这让亚茨拉菲尔特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一时间车里没人说话,除了恩雅。

 “我认为就是这样。在事情走向尾声之前,你是无法参悟真正的安排的,”他缓缓说道,身上晕出洁净而平和的气质。太阳开始升起来了,几缕金色的日光照在他的鼻梁上,

 “有些时候我做了错事,反倒像是把事情向正确的那面推了过去。所以,我猜这一切都是——”

“不可言喻。”克鲁利说出这个单词的模样像是他的舌头突然被燎了一下,“好歹去照照镜子,你说这话的样子比天使还天使。”

“我曾经的确是个天使。我学得很像,对不对?我还记得加百列是怎样的混球。”亚茨设法绷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大笑。

“没错。”克鲁利也在笑。虽然只是隐秘地勾起了半边嘴角,但他的确感到了货真价实的愉悦,“咱们保持联系,好吗?”

“没问题。”亚茨爬到后座拿外衣,突然被地板上的亮光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他摸索出一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跪在前座上转给他看。

克鲁利斜眼看着它。“一部手机?”他说,“不是我的。”

亚茨试着摁了两下,密码锁跳了出来。他又摁了一次,密码便自动解开了,干净得像是这部手机从未有过隐私设置。他读着备忘录的内容,有颗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警钟在他脑海鸣响。

“哇哦,酷。”他小声感慨,“肯定是刚刚那位姑娘的。”

“你看见什么了?不,千万别给我看。”克鲁利说,“你最好把手机还回去。”

亚茨手法熟练地翻动着内部储存,键盘发出咔啦啦的声音。“唔,哦。”他含混地说,“是的,是的,当然。”

克鲁利看着亚茨晃悠悠地开了车门,差点在路牙上绊了一跤,继续像游魂一样往店里飘。

“你看可以,但是别存下来,好吗?我知道你那些邪恶的机器能干什么。”克鲁利补充。虽然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身为天使的本性告诉他必须要在这时候多几句嘴。

正在拧钥匙的亚茨拉菲尔愣了一下。

“什么?”他问,终于分出了几秒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克鲁利的话,紧接着扭过头,对天使露出了极致灿烂的笑容,初升的阳光照在他黑到反光的粗眼线上,“放心,如果是那种东西的话,我更宁愿看你的——过两天来我店里?我先研究一下。”

他说完就关上了房门。

“老天爷,还得‘研究一下’。”克鲁利捂着脸靠回椅背,在掌心里翻了个白眼。

 

 

*:Vivre à en crever的歌词,出自法剧摇滚莫扎特(活到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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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电子时代的最大灾难是什么。不是世界末日,不是哈米吉多顿,比起安娜丝玛目前面对的艰难处境,这些都得靠边站。

女巫小姐已经在这条灰扑扑的土沟底部来回了三趟,手电筒的光芒在小路间跃动。如果你没法在棕色的土末与落叶中找到一只属于新时代的电子产品,那就再尝试一次。

她已经试过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比如有系统地将地面分成若干等分,比如匆匆忙忙拨拉路边的草丛,比如漫不经心地蹭过去,用余光寻找。她甚至尝试了体内每根浪漫神经都坚持说肯定管用的那个方法:戏剧性地装作放弃,坐下来,让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一片地面上。如果她这个人物存在于任何正派作者的故事中,肯定会发现手机就在那里。

但事实与此相反。

安娜丝玛心如死灰。

人类的确就要在三天内毁灭,但是安娜丝玛可是丢了手机啊。

银行卡,邮箱密码,私密照片,还有更多奇奇怪怪不可告人的东西一并与手机随风而去。这些“奇奇怪怪不可告人的东西”特指一本墨绿色封面的老古董,标题叫做《艾格妮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书》。她把最后两百多则预言全部编进了备忘录,还因此得意过好一阵。

而现在,那些“便捷出行”的言论,全都扭回头在她的屁股上咬了一口。安娜丝玛几乎可以肯定,就像担心的那样,贵重堪比身家性命的手机落在了那两个怪咖的车上。

她游魂般飘回了镇子,一位好心路人愿意借她手机打几个电话。第一次占线,第二次停机,第三次关机。她不死心试了第四次,里面传来无法言喻的噪声,如同古神低喃。

“您拨打的电话正不在服务区通话。”那个声音嗡嗡作响,透露出阴邪湿黏的气息。安娜丝玛本着灵媒的直觉,迅速在脑海里给自己来了次理智检定,强撑着把手机还给了等得不耐烦的路人。

“谢谢。”她心不在焉地拖着步子,依稀记得这两天会发生预言中的什么事情,但她不记得细节了。

“你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安娜丝玛的背后传来路人惊恐的叫声,但她根本没听见,“它在融化啊!!!”

唯一的希望是,拿到手机的怪咖们不知道这部手机里有什么,然后像每一个二道贩子那样将它格式化,流进某个地下市场。

当然,如果你不幸与一位名叫亚茨拉菲尔的卷发生物扯上关系,无论是否知情,你会很快发现他的名头比墨菲或是薛定谔还要好用。

因为他本人,几乎就是事与愿违的化身。

 

****

亚茨拉菲尔的原型是头羊。一头黑漆漆的羊。

不是邪典中出来刷存在感的各路牛鬼蛇神,更不是非得烙个倒五芒星的黑山羊,那些家伙为了舞台效果常常搞的观众都是一头一脸的血。这用力过猛了,太不酷了。

亚茨拉菲尔就不这样。

他蔫着坏。

他的原型更毛绒绒一点,看着不凶,威力无穷。

亚茨拉菲尔是头黑色的绵羊——对,就是“害群之马*”的意思。为了不和这颗行走的扫把星产生利益纠葛,地狱的大家都绕着他走,最后索性把他扔人间了。

“我可以摸吗?”第一次看见他时,克鲁利如是问。

 

那还是好几千年前,阿勒山头的水渍没干多久,巴别塔的废墟也才清理干净,克鲁利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溜达,罩着一身白袍,藻红的长发从兜帽下随风飘起,美艳又圣洁。神谕嘱咐他要多照顾些雅各,因为这个人类受到了主的祝福,别总让他牧羊了。

“别总牧羊了,你都做了那么久的白工了,要学会为自己的劳动争取合法所得。”克鲁利一板一眼地告诉他。要不是这身衣服不太合适,他可以直接走上大学的商科讲堂。

“我明白了,我会向班拉索要工钱的,谢谢主还挂念着我。”牧羊人雅各似乎认出了克鲁利的真实身份,对着他特别隆重地行了礼,“谢主隆恩。”

天使咬了咬上唇,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有只黑绒绒的绵羊走到他身边来,咩咩地叫了两声。这时候,浓云开始聚集在村落的东方,预示着一场雷雨即将来临。而且很明显,势头不小。

克鲁利低头瞥了一眼胖乎乎的绵羊,和天上很像绵羊的乌云。这里四下无人,他便展开翅膀掩在头顶,顺便帮这只羊遮挡最初的几点雨滴。

 

“抱歉,”他彬彬有礼地说,带着天国造物特有的冷漠疏离,“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家伙才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圣人都是无私奉献的。你指引他割腿肉给羊吃都行,哪怕羊不吃肉。”羊说。

“哦,是啊。”克鲁利心不在焉地回答,盯着绵羊说话时来回摇摆的小耳朵,觉得触感一定很好。

“不过话说回来,羊腿真的很好吃。”羊说,“就凭这一点,雅各不会拿点银子就走人。”

这让克鲁利极为认真地凝视了他好久。“我知道你是个恶魔,”天使最后说,“但有必要这样连自己都坑吗?”

“拜托,自相残杀才是地狱的公理。”绵羊晃了晃脑袋,身形渐渐长高,只用后腿站立起来,两只炸了毛的黑翅膀收在肩胛边上,最后化成一位相貌尤为可爱的圆脸男人(那时候还没有染发膏,没有眼线笔,没有眼影盘,所以克鲁利看见的是亚茨拉菲尔的素颜),“等这摊子事结束了,让我诱惑你去吃一顿烤全羊。加孜然和双份辣子,给你地狱一般的温暖。”

克鲁利瞥了他一眼,视线又挪向了他那头极为浓密的卷发。

他们陷入了沉默,都静静地看着雨滴捶打第一次绽开的花朵。

 

克鲁利最终打破沉默说道:“你多久没剃羊毛了?”

“呃。”恶魔说。惊恐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很快又跑回来,盘踞在那儿不走了。

“你逃跑了,对吧?”克鲁利说,“没有哪头羊像你这样胖嘟嘟。”

“是的,但,嗯……”

“如果我现在把雅各找回来,你会在三十秒内变成光头。你知道的吧?”

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山下,雅各正在那里向班拉讨价还价:“今天我要走遍你的羊群,把绵羊中凡有点的、有斑的,和黑色的,都挑出来……”

“你看。”天使说。

“我不,”恶魔脸色发白,“这活我不干了。”

“但是地狱对业务指标都有要求的,”克鲁利循循善诱,金色的大眼睛里是阳光的色泽,散溢着温暖而神圣的光芒,“你尾随这个目标很久了,半途而废岂不是很可惜。”

“我没办法啊。”恶魔心烦意乱地搓着手,“业绩还是表彰,若为发型故,二者皆可抛。很高兴认识你,但我必须得溜了,你叫……”

“克鲁利。”他耸耸肩,“别急,我听说你们恶魔都喜欢做交易。”

亚茨拉菲尔盯着他,两只圆圆的橄榄色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得更大,最后连嘴巴也张成了圆形。恶魔终于反应过来了。

“撒旦啊。”他说,“你真的是个天使吗?”

“你听见我说要和你做交易了吗?我是在拯救你,而伸出援手是天使的责任。”克鲁利梳理整齐的白色翅膀在他俩头顶晃了晃,抖下来一串雨珠,颇有些炫耀的意味,“你让我摸摸毛,我就让雅各看不见你。”

“成交。”话音未落,亚茨便矮了大半截。黑色的绵羊绕着天使的白袍蹦跶了一圈,仰起头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很多年后,人类中兴起宠物狗热潮。克鲁利看着这些热情单纯的四脚动物,总会没来由地想起哈兰的那个雨天。

 

 

*:Black Sheep, 英语俗语中是害群之马的意思。

 

****

当然,在人类社会出现漂发剂后,亚茨拉菲尔第一时间将他的卷毛变成了蓬松可爱的奶金色。

“漂白后的黑绵羊能薅出金羊毛吗?”第一次见到亚茨拉菲尔的新造型时,克鲁利如是问。

 

“不要让我拆穿你的红发也只是个人喜好。”恶魔回击。

“你神秘博士看多了,亚茨拉菲尔。”克鲁利当时的语气格外正经,“不要把现实和虚构混为一谈。”

这句反击只说明天使也看神秘博士。

 

****

亚茨的音像店一三五放恐怖片,二四六放动作片,周日上帝休息,所以他放金酸梅奖历代提名作品串烧。

克鲁利推门踏进来,亚茨的小店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神啊。”天使瞬间将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换成了一副茶色墨镜,即使如此眼睛还是有点疼。左侧的电视机里有个黑眼圈的男人,正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透过屏幕凝视他,穿衣风格比亚茨还狂野,更惊悚的是这张脸和克鲁利还有点像*。“你在看什么东西?”他问,总觉得有一颗冷汗顺着脊椎滑过。

“寻找灵感。”亚茨一本正经,“我劝你不要在我的店里呼唤上帝,会打扰到他老人家休息的。”

“哦,上帝啊。”右侧角落的电视突然传来极为百转千回的祈祷声。

克鲁利盯着他,恶魔咧嘴一笑。

“具体一点。”天使说。

“哦,这个吗?”亚茨指着屏幕,“我以为你已经很熟悉了,亲爱的。”

克鲁利的墨镜彻底成了黑色。

“亚茨拉菲尔。”他压低声音。

“好啦!好啦!我投降。”恶魔装模作样地举起手,“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手机吗?”

“我的理智告诉我,如果听完你的话,我会惹上大麻烦。”

“那个女孩知道敌基督的事情。”亚茨瞬间将一大篇扣人心弦可歌可泣的侦探故事压缩成为一句话,“她是灵媒。”

克鲁利的墨镜掉了下来。他骂了句脏话。

“嗯,没错。”亚茨拉菲尔特别认同地点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过来。”一边发牢骚,克鲁利给自己挑了把看起来能坐下的椅子,他还抽出了口袋巾,将坐垫上可能是番茄酱也可能是血渍的东西擦掉了,“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最近一次预言就在今天下午,似乎有一场车祸。并且有关猎巫人……什么的。”亚茨盘腿坐在地板上翻手机,“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我正在计划一个足够酷的出场方式。”

“我怎么觉得出车祸的会是我。”天使喃喃着,桌上的碟片盒散乱得像是完成挑战后还被踢了一脚的多米诺骨牌,他漫不经心地划拉了几张,“这就是你说的寻找灵感吗?”

亚茨打了个响指,电视立刻切换画面,色调发青的屏幕上站着一个黑发男人,眼睛是红色的*。“是啊,我可好久没参加化装舞会了。”

“刚才那个是吸血鬼猎人,这一个是吸血鬼。没有哪个能和‘猎巫人’扯上关系。”克鲁利斟酌着提醒。

“我倒觉得挺适合我们,”亚茨指了指桌上,“你要是不喜欢,试试看那一堆。”

“那你不如直接循环播放范海辛——这都是什么?”克鲁利挑了封面格外不对劲的一碟,火焰特效和金属色分庭抗礼,极大影响了阅读舒适度,“‘有关恶魔不可辩驳的事实*’?”

“我想看看人类是怎么想的。”亚茨伸出一只手挥了挥,“你猜怎么着,他们觉得恶魔可以徒手掏心脏诶。”

“别说得像是你从来没经历过中世纪。”克鲁利把空碟片丢回桌子,连锁反应带出咔啦咔啦一整片声响。盒子间的撞击停止了,但是噪音远没有结束。

“不是我干的。”天使说。

他们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右侧的电视,交缠的裸体突然面目清晰了起来,马赛克也没了。

“干。”恶魔绝望地呻吟,“别在这种时候无码高清啊。”

“亚茨——拉菲尔——”先前婉转悠扬的娇叫声换了词,仿佛是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咆哮。一张灰白的长脸随即挤了出来,如同拼接画般接在丰腴柔软的女性躯体上。

尖叫与爆笑的冲动如同两股纠缠不休的飓风,将亚茨拉菲尔的小心灵撕扯得如同八月雷雨夜的破窗。

那个弗兰克斯坦般的人形生物正透过荧幕四处张望,克鲁利趁这几秒躲了起来,十分丢脸万分掉价地蜷在了桌子下。他的膝盖几乎贴上肩膀,双手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摆,局促成一团的模样总会给人实验室的福尔马林标本的联想,尤其是那些无足爬行动物的。

“这见鬼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亚茨拉菲尔?”现在展现在电视中央的正是下界公爵哈斯塔的脸,他找到了白金色卷发的恶魔,并对他横眉冷对,“你干了什么好事?”

“呃,确切来说,我们不干‘好事’。”亚茨露出接待客户专用笑容,手指在胸前一个劲比划,“我真的没听懂。”

“男孩,那个叫沃洛克的男孩!地狱犬没和他在一起,那孩子对大战一无所知!”

“哦……关于这件事。”亚茨捂住嘴。他俩只在沃洛克的家里象征性地干了几年,园丁养死了所有绿植,花朵选择在冬季绽放,一次浇水导致的电路短路将三颗大树夷为木柴;保姆无功无过,但是她的气场令所有佣人噤若寒蝉,仿佛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即将拿到不及格试卷的小学生,而道林夫妇发现他在给牙牙学语的孩子讲解《资本论》……总之,两人在沃洛克五岁那年便离开了,根本不知道还有地狱犬的事情。

“我们要当面谈谈,亚茨拉菲尔。”哈斯塔最后说,把他的床伴蹬了下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根本没用,亚茨已经开始脚底抹油了。

 

克鲁利四肢并用从桌底爬出来,一把扯住恶魔的小腿。

如同惊弓之鸟的恶魔立刻滋儿哇滋儿哇地惨嚎起来,又过了三秒才鼓起勇气低头看,于是尖叫立刻停止了。

“哦,你还没走啊。”他喘匀了气,“还能见到你真好,克鲁利。”

“你完蛋了。”天使斩钉截铁。

“谢谢提醒,亲爱的。你真贴心。”

“如果不想想办法,你就真的完蛋了。”

“是——是啊,我刚刚不就在寻找灵感嘛。只是得换个方向,”亚茨的视线在桌上乱飘,“你觉得僵尸横行的末日逃生主题的碟片如何?”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呃……私奔?”

克鲁利投以无比锐利的眼刀,亚茨厚着脸皮无动于衷。他只好捡起先前扔下的电影空盒,在恶魔眼前晃了晃。“有关恶魔不可辩驳的事实——就是他们也怕疼。”

“哦嚯,你也知道啊。”亚茨的脑回路显然又一次跑偏了,“下次上床前能不能默念这句话一百遍?虽然作为情趣来说我挺喜欢的。”

作为情趣的回应,克鲁利将碟片盒扔到了他毛蓬蓬的头上,收获一声痛呼。

“再想想。”引导与教唆不过一线之隔,但克鲁利完美地找到了平衡,“你当年可是个手持火焰剑的天使啊。”

亚茨拉菲尔盯着他,嘴巴慢慢张成圆形。他灼灼发光的眼睛给出了答案,天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之前,你觉得能解决这桩事吗?”临走前,他顺走了安娜丝玛的手机,“这个暂时给我保管。”

“没问题,我们在店门口会和,然后去塔德菲尔德。”恶魔陡然间变得斗志昂扬,已经冲向了深不见底的地下杂物间。

 

 

*说的是“新天师斗僵尸”,提提在里面演了个神棍(?)。

*这里是“暮光之城”,辛老师演过吸血鬼Aro.

*The Irrefutable Truth About Demon: 1996年的一部电影,非常迷幻的一部电影,里面所有人(除了倒霉的男主)穿的都是土味重金属非主流,还带着更加土味的新西兰口音(我千辛万苦下到这部电影只是为了Karl Urban)……我只是列在这里,绝对不推荐观看,除非你是KU的粉丝。

 

****

两个脏兮兮、破破旧旧的人影出现在摄政大街,带来一片电闪雷鸣。

“收衣服啊!!!!”楼上有人喊。

“就是这里。”利古尔说。

“就是这里?”哈斯塔环顾四周,吸了一下鼻子,“他还真不讲究。”

常年未上润滑油的门吱呀叫唤,不情不愿地伴随雷声轰鸣开了条小缝。亚茨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握紧了手里的吉他。他能从这里看见两位下界公爵的头顶,蛤蟆与蟾蜍在豆大的雨点中一唱一和,听取蛙声一片。

“我看见他了。”下界公爵哈斯塔指着店铺那头的黑影笃定地说,“亚茨拉菲尔!”。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正在那里聚精会神面对电视,仿佛一颗如假包换的沙发土豆。

被喊到名字的恶魔吭都不敢吭,同时看向音像店角落的等身公仔,电视机光怪陆离的色彩映照在人造绒毛上。撑住啊,宝贝,至少别在他俩进门前看出破绽。亚茨默默念叨。

“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利古尔接茬。

要是说堕天六千年让亚茨拉菲尔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千万别信同类的鬼话,尤其是封了爵的。

“我们怎么可能会怪你呢?地狱永远不会责怪你做了错事,因为地狱就代表着‘错误’。”

“放心,一切都没事——”

“只是谈一谈——”

“亚茨拉菲尔——”

如果连恶魔都开始跟你说“一切都很好”,那么一定是世界末日已经到了屋檐下。

眼看着店里无声无息,亚茨拉菲尔的背影铁了心打算负隅顽抗。利古尔提起一口气,大踏步地推开了音像店的大门。

“跟你说话呢你怎——”

邦。

利古尔头顶的蟾蜍飞了出去。

邦。

利古尔的脑袋转了个直角。

砰。

哈斯塔开始尖叫。

亚茨蜷缩在门后的货架上,早就举好了他的宝贝吉他,时刻准备着枪打出头鸟。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前任伊甸东门守护充分展示了他的毕生所学,为两位地狱公爵带来一场精彩绝伦的持械斗殴表演。

只是利古尔既是观众,也是表演道具。

邦邦。

亚茨将手里的吉他使得呼呼作响,两臂生风。

砰。

利古尔连哼都没哼出来,整个人被当头一棒砸得矮了一截。

邦邦。

哈斯塔还在尖叫。

砰。

如同人类组装宜家家具时的机械动作,亚茨让吉他在手里转了个圈,用底面接连不断地拍下去。他持续不断地动用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与肱侧腕屈肌的力量,辛勤得如同烈日下的伐木工人,卖力得如同音乐节挥汗如雨的打击乐手。

邦邦。

利古尔的半边身子现在都在地面以下了。

砰。

亚茨突然在这样的节奏中找到了一种美,一种韵律,一种艺术,这是力量与自由的呐喊,他恍然了,他顿悟了,这才是摇滚的真谛,它在日常生活中时刻给予人们不可思议的能量与自信。他一边砸,一边思考这是哪首歌。

邦邦,砰。邦邦,砰。

等再见到克鲁利,我要送他一碟《皇后乐队精选集》。亚茨那颗常年跳线的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利古尔在亚茨回过神之前便化为一缕青烟,伴随着一声渺远的惨叫,他的蟾蜍一并不见踪影。吉他拍了个空,咚地一声砸到地上,成为强有力的休止符。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利古尔已经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他会得到永恒的宁静。

哈斯塔终于不叫了。

 

“你做了什么!我的撒旦啊,这、这是——”哈斯塔语无伦次,双手发颤,“你竟然用武力对付恶魔!你用武力对付恶魔!连最恶毒的恶魔都想不到用武力解决恶魔!你——你没有尊严可言!”

亚茨拉菲尔直起腰,看上去对成果颇为满意。

“这是我从天使那里学来的,”他说,手里还攥着六根弦断了四根的吉他,“遇事不决,物理超度。”

哈斯塔盯着还没断的两根弦,突然有点虚。

“那个……你脸上有血*。”他说。

“丢人现眼*。”亚茨爽朗地笑起来,一口小白牙在昏暗的店里格外晃眼,“酷毙了,你也听过这首歌?”

 

 

*:“You got blood on your face. Your big disgrace.”出自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

 

****

亚茨拉菲尔的无证音像店营业时间成迷,外出旅游不会贴告示牌,进局子的那几天更不会,有时候半夜开店,正午关店,但圣诞节全天无休。

“原来老板是犹太人。”有顾客恍然大悟。

“说是犹大也不过分。”另一位顾客怒气冲冲。

嗨,人在发怒时总会说出真相。他应该说得再严重些的。

“你是不是也在他这儿订了碟?”第一位客人完全忽略了有价值的信息点,并抛出新的问题。

“没错,连着吃了三次闭门羹了。我都要怀疑老板是不是犯了事打算卷铺盖跑路。”

——或者只是被某位红发天使灌得太醉又不想醒酒,正晕晕乎乎地享受人类社会传说中的“宿醉”。

“老兄,一看你就是新来的。”第一位颇有些革命友人鼓励新同志的意味,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要是没被拒之门外五次以上,你都不能算这里的熟客。”

当然,克鲁利是这里唯一的例外。只要但克鲁利来找他,亚茨拉菲尔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但这一次没有。

 

时间是下午两点,克鲁利将车停在街角,对着紧闭的大门皱了一会儿眉头。

正当他打算暴力破门英雄救美的时候,那道铁门终于自己开了。亚茨拉菲尔乐颠颠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只会在剧院有点用武之地的衣服,描了眉毛涂了口红,裹在手臂间的羽毛围巾里撒满彩屑。

“亲爱的,你准时来了!”他欢欣鼓舞地喊,歪戴的白色软帽一并晃悠,兴奋得活像第一次出门约会的小女生,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有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在这时凑过来,用手肘顶了顶克鲁利。“只是提个意见啊,老兄。”他说,“这我也经历过,一开始都很美好,但是那张漂亮脸蛋最后会榨干你的每一张钞票。没有他你会比较好过。”

“你说得挺对的,真的。某种意义上几乎全对。”克鲁利回答。

“所以……”

他从外套内袋里掏出眼镜,戴好后又正了正西装前襟,绕过那个男人接住了亚茨伸出来的手。

 

****

一直等他俩坐进车里,劳斯莱斯在大路上稳步提速,亚茨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梦幻的笑容。这让克鲁利不得不多看了他几眼。

“所以,”他问,“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哦,其实挺简单的。”恶魔快活地说,“我俩谈崩了。他根本没有听过皇后乐队,还把‘我们要让你摇滚起来’理解成了“我们将要石头你”。”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啊。”

“重点在后面。我逃进了电视机里,哈斯塔也跟过来了。”

“唔哼。”克鲁利想到了他吊诡的碟片收藏品味,“好玩吗?”

“我给自己准备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派对,赛车,美酒*——我早就想去回顾一下了。”恶魔用穿着泡泡袖的双臂手舞足蹈了一阵,“总之,我一进去就切断了线路,等玩够了再跑出来,退出碟片,关闭电源。”

克鲁利印象深刻地挑起一根眉毛,点了点头。他俩对于哈斯塔的下落毫无兴趣,更没有一个想得起来他们忘了关上店门

 

吃过三次闭门羹的新客与吃过不计其数闭门羹的老客在这时勾肩搭背地来到音像店前,惊讶地发现门开着。

“看看这里乱的,老板呢?”

“说起这个,吉他上的是血吗。”新客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了。

“嗨,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都别多看。这是在这里挑片的守则之一。”老客倒是很自在,开始把桌上的一片狼藉刨得哗啦哗啦响,“我们订的碟片一定在里面。”

“是不是这个?这部上面贴了个标签。”

“放放看吧。”

他俩打开电源,将光盘推进机子。屏幕闪了会儿雪花,随后在阴冷黑暗的前奏中开始播放标题。

“午夜凶铃啊。”他俩很快认了出来,不免有些失望。电影的进度条缓缓向前推进着,两位客人懒得回顾经典,不约而同地背对电视,那些沙沙的怪异响声也被认为是恐怖片的必要元素,毫无好奇心地继续在碟片盒中翻找着。

于是他们错过了这一次的版本中,贞子的扮演者不仅没有如瀑的黑发,还穿着一身怪异的灰白风衣。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突然有点冷?”其中一个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肯定是到贞子爬出电视机里的那段了吧。”另一人语调轻松地打趣。两人会心一笑,齐刷刷地回过头——

宾果,他们猜对了。

成千上万蠕动的蛆虫从屏幕里涌出来,瞬间填满了不算大的音像店。它们扭动着,尖叫着,嘴巴一张一合,同声嘶叫着—个名字:亚茨拉菲尔。

片刻之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久不散去的硫磺浓烟。

两具人骨倒在地面,旁边放着一只染血的吉他。

 

 

*:指的是“光彩年华”,辛老师在里面美丽绝伦,而且电影真的很棒非常值得一看……

 

****

牛顿·帕西法开着他的迪克·托平,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刚刚见到了长着鸭嘴的外星人与拿着铲子的西藏人,所以他想,生活不可能更惊喜了。

然而上帝就是这么喜欢给人惊喜。倏忽之间,他看见一道黑影闪过,似乎是头绵羊的轮廓。他避让不及,猛踩刹车,狂甩方向盘。

只听咚的一声。

羊撞树上了,他撞羊上了。

他的蓝色日本产小车在半空转体三周半,头着下轰然落地,难度系数3.4。

 

与此同时,传说中的地狱之子、神之大敌、撒旦之种,现年十一岁的亚当,正和他的朋友在不远处的森林里展开激烈辩论。

“总之,”亚当说,“你们对女巫的理解都是错误的。她们崇拜的不是魔鬼,是另一尊神,或者其他玩意儿。也长着角。”

“长角就是魔鬼。”布赖恩说。

“不,”亚当耐心地说,“人们只是把他们搞混了。他只是也长着角而已。他叫潘,是希腊的林神,半人半羊。”

“哪—半是羊?”温斯利戴说。

亚当想了想。

“下一半。”他最终回答,“没想到你们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呢。”

“羊没有下一半,”温斯利戴说,“它们只有前一半和后一半。跟牛一样。”

这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和长时间的吱嘎声。

他们匆匆沿着小道跑到十字路口。一辆小汽车四轮朝天,躺在很长—段刹车胎痕的尽头。一只纯黑的绵羊站在废墟的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亚当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

“你们说谁没有下一半!”他咩咩地叫骂起来,喉音中夹带着软绵绵的颤音,这让他气势全无,“我不仅有下一半,前一半,后一半,还有另一半呢!”

“对不起。”亚当诚恳地道歉。

“这只羊好像挺活泼的,”佩帕评价,“你觉得它在说什么?”

那头绵羊好像也突然反应过来了。“干,”他惊叫,“你能听懂我?”

 

一位身穿浅灰色三件套的男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亚茨拉菲尔,你在这里。”他松了一口气,完全没在意他们身后变形的汽车与目瞪口呆的孩子们,“我只是想看看你变成原型后卷毛会不会跟着漂白,又不是真的要薅羊毛。”

被叫做亚茨拉菲尔的绵羊打了个响鼻,徐徐化为人形。“如果是金羊毛,你肯定就薅了。”他颇为委屈地说。

“不,害群之马假扮的金羊毛,恐怕功效与巫毒娃娃有得一拼。”

“等等,”布莱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他在好奇地打量亚茨拉菲尔,“你是林神吗?”

“什么玩意儿?我是恶魔。”亚茨莫名其妙地说。

四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么我说对了。恶魔和林神划等号,女巫信奉的就是恶魔,一点没错。” 温斯利戴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气音细成了一条线。

“是的,没错。”亚当停顿了一会儿,痛快地承认了这点。这段时间里,常有意味不清的低语在他的脑袋中回响,那些声音现在突然合为一体,滋滋啦啦的共鸣仿佛信号不佳的电话。它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游戏开始”。

亚当的眼神变得沉静,周身散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压迫气场,就连压在车底的牛顿也感到肩膀一沉。

“啊呦。”他哼哼,看见了手指上的鲜血,于是再次晕了过去。

亚茨转过身,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金发男孩儿,很快便意识到他才是被打量的那一方。

在这个信仰稀薄的年代,人类早就不热衷造火刑台,即使恶魔坦白身份,他们也往往认为这是个玩笑,更别提什么人能一眼把亚茨拉菲尔认出来。但亚当就那么看着他,仿佛亚茨一辈子的经历都在他的脑海中重演,而他正在观看。

这一瞬间,亚茨拉菲尔觉得自己就像个见鬼的电影放映机。深刻的同理心淹没了他,恶魔决定再也不在放映机出故障时痛骂它们了,大家都不容易。

“克鲁利,亲爱的?”他用不亚于温斯利戴的紧绷声线说,“我想我们还是找到敌基督了。”


 

TBC.

下篇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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